传统婚姻秩序的挑战者:外嫁女,离异者,不婚者
郑佳鑫
(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)
笔者的家乡在闽东某县,是传统的宗族地区。与其他地区类似,父辈的婚姻以本地婚和介绍婚为主,进入婚姻是人生必经的阶段,婚姻完整性面向较强。本地多山,人均不过几分地,土地养活不了人。当地人多趁改革春风迎接市场化的浪潮或者借助地理优势出国务工。无论是兴办企业还是出国务工,家族的力量都非常重要,这也有助于传统的婚姻秩序继续延续下来。而东部沿海地区的优势经济区位也使得当地成为婚姻小高地,中西部地区的女性流入使得男性面临的婚姻市场挤压并不明显。传统的婚姻秩序在很长时间里还继续延续,但是也已经出现了背离传统的实践。
一、传统婚姻秩序的挑战者
其一,外嫁女。通过媒婆介绍实现的本地婚在当地青年成家过程中仍占据重要位置。在家中子女到适婚年龄时,父母便会为子女张罗相亲事宜。“本地”是一个重要的要求,根据父母的想法在本市以及本县范围内伸缩。长辈多认为嫁在本地,可以随时回娘家,也方便照顾父母,很早便会耳提面命告诉女儿们不要外嫁。外嫁女显然是对本地婚秩序的打破者。小西大学在外地读书,认识了现在的老公。她丈夫是湖南人,两人先后到广东工作定居。小西的家庭比较传统,但由于一些家庭原因,她很早就决定了不回家生活。虽然她的父亲不是很满意,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决定,同意了她的婚事。小燕自由恋爱嫁给了在本地开店的江西人。尽管她结婚以来都还在本地生活,但是父母还是觉得女儿远嫁了,万一以后男方要回家,那女儿就得跟着去江西,对这亲事还是不太满意。
其二,离异者。在父辈和祖辈的婚姻中,基本可以说是“没有离婚,只有丧偶”。不合适的婚姻磕磕绊绊也过了一辈子,离异的男女都会遭受社会异样的目光。相比起河南离婚的妇女仍然抢着要的现状,本地对离异者的接受程度还比较慢。一个邻居哥哥还没结过婚,但与一位离婚带儿子的女性好上了。他的父母为此很是发愁,觉得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找个二婚的。在外人问到是否有对象的情况时,他们还会矢口否认,并请他人给儿子介绍对象。不过邻居们私下都知道情况,只是不好在明面上问,给出的评价也是觉得父母“太老实,不敢棒打鸳鸯,万一以后成了还要多养一个孙子”。结果子女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,今年已经生米煮成熟饭,生了个儿子,好消息是女方第一个儿子的抚养权在前夫那。此外,本地结婚以过日子为取向仍是主流,所以离婚率不算夸张,但相比之前仍有增加。听到的几则离婚的故事:一是男方赌博引起的离婚,男方婚后沉迷赌博不照顾家里,女方与之离婚,但又因孩子的牵扯复婚,后来因男方还是无法戒赌再次离婚;二是长期分居引起的离婚,男方在国外务工,女方在国内照顾小孩和男方父母,因长期分居,最后女方出轨,双方协商离婚;三是性格不合引起的离婚,通常是夫妻双方有一方长期受委屈难以协调。
其三,不婚者。在父母眼里,相亲结婚生小孩是一套再顺畅不过的流程。但是,近几年发现同龄人中出现了一些不婚倾向者,他们可以说是“最激烈”的挑战者。小杉因为不想生育主动选择单身。她从高中时就立下豪言说自己以后绝不结婚,在本地相亲的默认规则就是女方要生小孩,但是她并不愿意,所以连结婚干脆都不想。父辈生孩子主要是为了满足养老功能,但是养老是个概率问题,现在养孩子的成本也很高,还要占据非常多的时间精力。小衫认为从经济理性的角度看,养孩子的钱省下来可以给自己以后养老,“前半生潇洒快活了几十年,后半生痛苦几年我也是能接受的”。她也清楚在长辈眼里这样的行为会被称作自私,但是她依然觉得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没有儿孙我享福”。小文因为质疑婚姻的意义不愿结婚。她清楚记得母亲当时因为头胎生的是女孩而被奶奶冷待的事情,为此对当地“重男轻女”的陋俗非常不满,反叛意识较强。在成长过程中,她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怀疑,她无法理解找伴侣为什么要结婚,进入婚姻并不是拥有家的必要条件,爱的人在哪里,哪里就是家。她甚至觉得结婚像传销一样,不断有人主动或被动进入组织,然后努力发展下线(催婚),但对婚姻本身却不了解。婚姻保护有产者,不结婚反而可以避免在离婚时出现的各种纠纷。
二、社会变迁与婚姻秩序变革
外嫁女、离异者以及不婚者的出现对传统的婚姻秩序进行了挑战。他们的行为可能在长辈眼里都是“自私”的表现,但之所以能够在这片较为传统的土壤中不断涌现,与当下正在发生的社会变迁紧密相关。
一是全国劳动力市场对本地通婚圈的打破。本地位于东部沿海,民间经济相对发达,属于人口流入地。但是在人口大规模流动的背景下,全国劳动力市场对本地婚的持续产生了影响。教育扩大了青年的流动范围,在外上大学以及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更容易碰到五湖四海的同龄人,跳出本地通婚圈。同时,流入的外地人口也参与到本地的通婚中,比如小燕就嫁给了在本地工作的江西人。
二是女性经济地位提高对家庭秩序的挑战。父辈的家计模式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,男性负责养家,女性一般不工作,专门照顾家里的小孩和老人。随着教育的普及,年轻一辈的女性同样参与进劳动力市场中。女性经济地位的提高增加了女性的自由度,不可避免地对传统的家庭秩序产生了冲击。一是婚姻不再是必选项。上一辈没有工作的女性需要依附男性生存,结婚是个默认选项,往往经历了“婚前从父、婚后从夫、父死从子”的历程。但是对于经济独立的年轻女性来说,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不如单身,生育也不是满足养老功能的唯一途径。二是对婚姻的需求变化。女性能够经济独立,她对另一半的经济依附性大大下降,对婚姻的情感需求更加凸显,对不合适的婚姻的容忍度大幅降低。
三是子代主导的婚恋秩序取代父代主导的婚配秩序。父辈的婚姻是“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”,是双方家长在物质经济等条件的权衡下缔结成功的,子代的情感需求并不重要。很多人在父母长辈的安排下婚前见过一面未来的伴侣就定下了终身。而对于接受现代教育观念的年轻人来说,婚前恋爱关系的发展是缔结婚姻的重要一环。即使是相亲,在父辈对客观条件把关后,也需要子代的点头。在子代主导的婚恋秩序下,自由恋爱是非常主观的体验,冲破父母要求的本地婚抑或是与离异的对象成婚都是子代的自由。
我的家乡由于其社会基础以及经济区位,在婚姻秩序上的变化发生较慢。但传统或是现代的归类,并不是愚昧与文明的二分,更多是人们对社会变迁的大背景下对幸福的不变追求。